進藤光見到靜真的時候，小家夥哭得只剩氣音了。

從來沒見到孫子哭成這副模樣的明子心疼壞了，連忙要抱過來哄著，但是孩子揪著進藤的衣服就是不肯放手，大概是連吃奶的力氣都花上了，這麼死命地把自己埋在進藤光的胸口，誰拉也不回頭。

進藤光無奈地朝著明子夫人抱歉一笑，“我來吧。”

塔矢亮挫敗道，“他一直在哭，怎麼哄都──”話至此，他又看向進藤光。

進藤光抱著兒子先上了車，沒功夫搭理他。

他嘆了一口氣，肩膀深深下垂，有點不堪重負，不過，就這麼一會，他又重新振作起來，“母親你們吃過飯了沒有？”

明子眼睛只瞅著孫子，口中隨便應了幾句。

倒是一旁的行洋，主動跟他提了一提，“跟許老一起用過餐了，對了，周末他有時間，你的機票改簽吧。”

塔矢亮點了點頭。

倒是進藤很快就把兒子給哄順了，這會打著嗝兒趴回明子夫人的身上，玩九連環。

這孩子實在是聰明，明子買了幾天都沒能拆下來的幾個環兒他趴在她身上沒用多久就拆完了，又試著要套上去。

明子陪著跟他玩兒，不一會兒，車子裏都是他咯咯咯的笑聲。

塔矢亮下車後朝身後的花園偏了一下頭，示意自己有話要說，進藤會意地點了點頭，讓明子把靜真先抱上去。

靜真這會一點都沒有剛剛在鬧市的不安，他知道這個是自己跟老師的家，她早晚會回來，這次就很乖乖聽話，連頭都不回，跟著明子上樓了。

行洋見小夫妻有話說，就點點頭，也跟著孫子上樓了──話說，今天本來說好了帶靜真去見老友來著，誒……

“這邊吧，”進藤光擡腳就走，塔矢亮緊跟其後，她邊走邊說，“今天的事，我大概要向你道歉。”

塔矢亮靜靜地聽。

“我跟靜真說過，在家的時候，門外按響門鈴的無論是誰，都不能開門，同樣，在戶外，無論是誰，也不能跟著走，就算是我熟識的棋院朋友也一樣。”

塔矢亮點了點頭，“你教得很好。”

進藤光舒了一口氣。

剛見面時瞥過他一眼，只見他臉色鐵青，嚇得她都不敢再看他，也不敢跟他說話。

這事，是她理虧。

孩子只認她一個人，不認明子尚可以說是時間相處得少，但最近一段日子都是塔矢亮在帶他，說翻臉就翻臉，孩子再小，這也實在是傷人。

然而塔矢亮又說，“靜真還小，不曉得親疏，可我在你眼裏，也是其他朋友麼？”

進藤光整個臉一下漲紅了。

她囁嚅道，“我……那個……不是這樣比較方便麼……”

塔矢亮認真地問，“進藤光，時至今日，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的婚姻當真，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做你的丈夫，你兒子的親生父親？”

進藤光瞬間沈默了。

塔矢亮忍到如今，話也不可能就這麼結束，“孩子的反應都是受大人的影響，你看看靜真他，有沒有把我當做父親──”

“夠了！”進藤光也絕對不是讓人指著鼻子說話的人，“把你當做父親？把一個壓根就沒有期待過他降生的人當做父親嗎？”進藤光覺得自己太傻，居然就這麼忍耐著不知多久，“我懷上這個孩子的時候，我們是什麼關系！”

塔矢亮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結婚也非你所願不是麼！你自己心裏清楚，有沒有埋怨過！”

塔矢亮忍不住，“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對你的感情，你會不知道？”

進藤光怒，“感情？？？你在說笑麼？”她覺得自己的頭腦沒有一刻這麼清晰過，“你跟我結婚不就是為了靜真麼！還能以為什麼！對了，你總是自顧自的做著決定，別人總把我們湊一對看你的笑話你很不爽吧，所以為了避開我，刻意找了女朋友，不就是告訴我，進藤光我選誰都不會選你麼！好吧，後來是不是覺得我比你女朋友漂亮，又決定來追求我，做飯，接送什麼的，你知不知道我在頭銜戰，壓根就不需要這麼多緋聞來占據那可憐巴巴的私人時間麼？你就從來沒考慮過我的想法不是嗎！”

塔矢亮被氣得發暈，“我從來沒考慮過你的想法？！”

進藤光直率地表達，“你有沒有，真的喜歡上一個人？！你知道不知道，真愛上一個人的話，絕對不會考慮跟別人在一起的可能！我這麼多年，身邊有過誰？！因為心裏一直有你！我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任何人！”

塔矢亮眼睛都氣紅了，“好，如果是這樣，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那為什麼靜真從來不認我？不就是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看做丈夫的原因嗎！”

進藤光冷笑，“與其問我做了什麼，不如問問你自己做了什麼比較合理！靜真每夜啼哭的時候你在哪裏？靜真吐奶尿床的時候你又在哪裏！過去的這兩年我為他犧牲了所有的時間與精力，我放棄了到手的五大頭銜，因為我是母親，而你呢，你作為父親，你有做到過哪一點？！你敢放下你的本因坊，你的名人嗎？！！”

塔矢亮胸口不停地起伏，卻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

進藤光心酸地說，“是，你有你的事業，所以你兩邊無法顧及，我理解，我也接受了，但是靜真會怎麼想！在他過去的生活裏，“爸爸”這個人物一直都是缺失著的，就算再如何告訴他，爸爸是愛你的，他也無法體會，而這麼漫長時間的缺失，難道是區區幾個月的相處就能夠彌補得了的麼？就算這幾個月，你又做了什麼？你有放棄一整天的時間陪他玩耍麼？你知道不知道，因為伊角耐心地餵他，他就管他叫爸爸！你知道他心裏的爸爸是什麼樣子的嗎？！”

塔矢亮苦澀地反駁，“如果不是你自己悶不做聲地跑來中國……”

“那又是誰，陷我到未婚先孕的境地呢？塔矢亮，你管不住你的下半身，就別把責任全推倒我頭上！”進藤光再度被點燃，她激烈地反擊道，“我是說過重話，可我當時也害怕，也迷茫，就算你也是一樣，那你後來又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嗎？壓根就沒有！無論發生任何事任何情況，都要跟我在一起的決心，你從來都沒有過！”

進藤光最終冷靜了下來，“還記得當初我說沒有懷孕拒絕你的時候，你對緒方先生說過什麼？你說再也不要見到我了，不是麼？”

進藤光靜靜道，“都說棋如其人，可你在棋盤上的堅韌果敢，在感情這件事上，我是一絲一毫都沒有見到，也許吧，你跟我之間，還是太過於強求，到底是我懷孕的事，逼著你充當你未預料的角色……”

塔矢亮的嘴唇動了幾下，卻沒有反駁她。

進藤光吞咽了一下口水，“太勉強了，塔矢亮，你放不開的話，我來說吧。”

塔矢亮那墨綠色的雙瞳一瞬間瞠到極大，“進藤──”

進藤光冷漠道，“我們離婚吧。”

明子陪著靜真，見他一個人玩兒圍棋玩得很投入，不由笑瞇瞇地對一旁的丈夫道，“你看，我們靜真在圍棋上也很有天賦呢。”

行洋在看報，聽聞立馬要讚上幾句，可目光一落到棋盤上，攥著報紙的手指猛地根根收緊。

他幾乎是全神貫註地盯著棋盤。

小孩並不是在玩棋子。

而是認認真真的在覆一局棋。

他深呼吸了一次，分秒後，又深呼吸了一次，這才穩住聲音，盡可能如常地親切詢問，“靜真呀，這個是媽媽教你的嗎？”

小男孩看了看對面的秀麗青年，那個白色的麗影正用扇子抵住嘴唇，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瞬間，又是笑顏如花，“說了就沒得玩了哦？”

於是靜真只是點了點頭。

扇子落在棋盤的一角，靜真立即補上了黑子。

然後再是白子。

之後繼續是黑子。

黑白相間。

他玩得不亦樂乎。

行洋的臉色都變了。

他沈默地看著棋盤，片刻後起身。

明子太了解他的一舉一動了，見狀不由跟上，悄聲詢問，“怎麼了？”

行洋再怎麼克制，都掩不住一臉的激動，“這個孩子──”他指了指，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這是我多年前在網絡上的一局，當年是媳婦她邀戰的。”

明子不太懂，“那是小光拿這個教他認譜？”

行洋道，“靜真才四歲不到，能夠默下這一局，”他搖了搖頭，“我沒有聽說過有誰在這個年紀做得到。”他再度強調道，“從來沒有。”

明子啊呀地一聲，下意識輕輕捂住了唇，“這麼說……”

她跟行洋同時打量起坐在地板上放子的小孩，臉色浮現了再明顯不過的激動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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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話：

TO ALL

其實這一章寫得蠻糾結的，但是光子不能一直這麼沈默下去，她必須要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亮。

亮也是，一廂情願做的事，其實未必是光子想要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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